在北京市亦莊經濟技術開發區的實驗室裡，一支科研團隊正為全球前沿首創的基因編輯藥物展開攻關。《金融時報》記者換上防護服，踏入其核心區域——被隔成一小間一小間的實驗室后，一組組陌生的英文單詞“闖入”記者的耳朵：GLP資質認證、歐盟OECD GLP認證、FDA GLP規范；AAALAC、P2、CMA、CAP、美國A2LA SO15189等資質認證……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記者一行忙着用手機搜索這些專業名詞的時候不禁叫苦連天，而一旁的金融機構則聽得興味盎然。實際上，這些資質正是北京賽賦醫藥研究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賽賦醫藥”）最大的“底氣”。

　　作為一家“以IND申報為核心的全鏈條一站式CRO服務”的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賽賦醫藥最得意的就是其得到國內外高度認可的研發能力。不過“科學研究非常燒錢，尤其新藥研發，偶爾才會成功。當團隊規模越來越大，涉及的領域越來越廣，跟專家合作的項目越來越多，費用也就越來越高。企業迫切希望獲得長期資金支持”，北京賽賦醫藥研究院有限公司CEO兼CSO王全軍向《金融時報》記者介紹。

　　錢從哪兒來呢？賽賦醫藥面臨的問題正是無數科創企業的共同困惑，而金融機構則紛紛探路，爭當“破局者”。

　　早入局 不看資產看“知產”

　　科技企業普遍具有“重投入、重人才、輕資產、前景難確定”的經營特點。尤其是尚處於前期技術攻關和產品研發期的科技企業，它們如同初生的幼苗，渴望着高效率、低成本的資金“雨露”，然而時間和收益的錯位、發展前景的迷霧、抵質押物的匱乏，讓其往往陷入信用評級低、信用難自證的“尷尬”困境。信息不對稱、科技貸款風險收益不匹配等問題也製約着銀行的科技金融服務意願和能力。

　　股權融資也並不容易。近幾年，受宏觀經濟下行壓力與醫藥行業政策調整的雙重影響，醫藥行業整體增速放緩，也引發資本市場對醫藥行業的投資趨於謹慎，融資難度增大。“2016年成立的賽賦醫藥作為有技術特色優勢的CRO發展勢頭整體較為迅猛，但鑒於產能設施和團隊規模的不斷擴建，也面臨了包括資金壓力的重重挑戰。”民生銀行北京分行科創金融部負責人於凡介紹。

　　從傳統經驗來看，銀行要嚴格把控風險，這樣的“虧損”企業往往不在貸款客戶之列。但經過充分調研，民生銀行為賽賦醫藥一舉授信3000萬元，后又追加到5000萬元。

　　為何民生銀行敢這樣做呢？“在對賽賦醫藥進行授信審批時，民生銀行中關村分行摒棄了傳統單一的以盈利指標為核心的審批模式，采用多維度的評價體系。”民生銀行中關村分行行長張凱介紹，相比傳統的硬資產，該行更看重一些“行業指標”：如是否擁有GLP實驗室（國內擁有該實驗室且獲批的企業不到80家，賽賦醫藥擁有此全十項資質）；企業的技術先進性，如是否有國際認證文件、與國際先進服務水平的對標情況等；企業的團隊實力，如核心團隊的教育背景、行業經驗；以及企業的市場潛力，是否有知名機構投資、所在行業的發展前景等。“借助一套全面、科學的評價體系，我們能夠更準確地評估賽賦醫藥的價值和潛力，為其提供合理的授信額度。”他補充。

　　實際上，“輕資產、重智產”正成為科技金融領域最常見的模式。包括民生銀行在內的多家金融機構在接受《金融時報》記者采訪時均表示，面對科技企業，正在用以人定貸、以知識產權定貸的邏輯來授信。“所謂人才貸風控的邏輯，是看人才的工作履歷、背景、學歷，即便企業創業沒有成功，他（該人才）去別的地方工作也能把我們的貸款還掉。我們還設立了專營團隊，對行業進行研究，我們會用創投機構的眼光去看待一家初創型企業，而不是存量已有的產業數據。”一家城商行的業務經理表示。

　　不僅如此，《金融時報》記者了解到，民生銀行給予賽賦醫藥貸款利率很低，年化利率在2.6%以內，不僅緩解了賽賦資金壓力而且降低了融資成本。“我們很感謝民生銀行的支持。像我們這種科技企業，往往都是在技術上下功夫，對金融業務並不了解。民生銀行不僅在貸款授信方面對企業實打實的支持，在日常結算、社保卡更換一站式服務以及為賽賦下游客戶提供融資服務等方面，這讓我們能夠專注於研發。”王全軍感慨。正是在金融的支持下，賽賦醫藥得以更好地發展，今年蘇州設施投產、無錫核藥的設施已開始為國內外客戶開展國際標準的一站式CRO評價研究服務，國際項目也越來越多。

　　深耕行業 銀行與科技企業“雙向奔赴”

　　“我們和科技企業可以說是‘雙向奔赴’了。”交通銀行北京自貿試驗區支行行長張庚如此感嘆。《金融時報》記者在調研時發現，越來越多的銀行開始主動對接科技企業，甚至會聚焦細分行業進行“掃描式服務”。

　　交通銀行北京自貿試驗區支行選擇的細分領域是“商業航天”。這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就連從事該領域多年的宋路也坦言，高技術門檻、高研發投入、高不確定性以及長週期發展的“三高一長”是商業航天領域的核心問題。對於獲得充足且穩定的信貸支持，許多從業者並沒有信心。

　　作為星河動力航天的首席戰略官，宋路對於公司的產品和服務如數家珍。“目前星河動力航天累計完成16次商業火箭發射，服務24家商業衛星公司，同時計劃在2026年至2028年實現三型火箭的高密度發射，形成批量化的商業成果。”他對《金融時報》記者介紹，盡管國內亦有其他商業火箭公司，但實現商業化運營、有穩定營收的企業“幾乎沒有”。

　　交通銀行北京自貿試驗區支行早在星河動力航天發展初期就開始“與之對接”，通過多次深入企業走訪，並到現場實地觀摩項目發射，了解企業技術實力和項目運作情況，雙方終於在2024年年底達成合作。“雙方保持着密切溝通，隨着交通銀行科技金融產品的昇級迭代，‘交銀創投貸’與公司的需求匹配度高，產品推出后支行通過綠色通道快速完成了中短期貸款相結合的審批工作。”張庚介紹。

　　不獨星河動力航天，經開區聚集航天企業超100家，許多企業面臨着貸款難的問題。而交通銀行北京自貿試驗區支行在2024年主動融入北京市“南箭北星”產業格局，為多家商業航天企業審批貸款合計超30億元。

　　支行持續深化銀政合作，積極對接經開區管委會，深度參與經開區園區共建，合力破解科技型企業融資難題。支行聚焦經開區四大主導產業，組建商業航天、生物醫藥、集成電路、高端製造4個行業研究小組，長期深入調研市場動態、技術趨勢、政策環境，着力打通科技與金融專業壁壘。截至2024年末，交通銀行北京自貿試驗區支行服務科技型中小企業254家、高新技術企業448家、專精特新企業281家、專精特新“小巨人”63家、國家級製造業單項冠軍企業4家、國家技術創新示范企業7家，為經開區500餘家科技型企業提供貸款支持，餘額超20億元，以實際行動推動更多金融資源向“硬科技”領域聚集。

　　共建生態 與企業共成長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銀行信貸支持，交通銀行也致力於通過“股債聯動”等方式為企業提供綜合性融資服務，依托“交銀創投貸”積極探索“貸款+外部直投”業務模式，以“股、貸、債、租、托”一攬子金融服務，有效支持區內科技型企業發展壯大。

　　例如，為星河動力航天提供的“交銀創投貸”，即采用了“貸款+外部直投”業務模式。具體來看，銀行與外部投資機構合作，篩選具有潛力的科技企業，共同對目標企業進行盡職調查；外部投資機構對科技企業進行股權投資，通常以直接持股或認股權證的形式參與，而銀行根據投資情況，為科技企業提供配套的信貸資金。這種模式不僅拓寬了科技企業的融資渠道，還通過風險分擔機製，降低了銀行的信貸風險。

　　“與多元創新生態相對應，科技金融也是一個生態系統，通過金融體系內部各業態銜接、金融體系與科技體系相互配合，可以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化學反應和網絡效應。”一位機構人士表示，科技型企業和產業培育週期較長、科技創新融資需求多元，可以通過各類機構產品功能互補、差異化發展，不斷深化金融服務的層次和廣度，提供了覆蓋科技型企業全生命週期的多元化、接力式金融服務。

　　《金融時報》記者了解到，交通銀行也一直積極推動交銀投資與北京亦莊國際投資發展有限公司設立的新質生產力發展平行基金落地。“支行充分發揮集團全牌照優勢，全力推動交銀金融資產投資有限公司與北京亦莊國投設立的2只百億元新質生產力發展平行基金成功發布，這是經開區金融資產投資公司股權投資試點首批落地，這也是目前經開區規模最大的股權投資基金。”張庚介紹，通過多級聯動，助力交銀資本在北京地區完成首單AIC股權投資項目。

　　不獨交通銀行，很多銀行都在積極探索更好支持科技企業的融資模式，解決其“缺錢少資”的問題。例如，中關村銀行正積極探索“股債聯動”金融服務新模式。該行基於“債權融資+認股選擇權”的發展模式，即為符合條件的科創企業提供以流動資金貸款為主的授信服務，滿足其高速發展過程中的資金需求，同時企業授予銀行認股選擇權，共享收益。該產品無需固定資產抵押或盈利指標要求。

　　“通過這一機製，可更好引導金融資源向早期科創企業傾斜，持續完善創業金融服務體系，助力培育未來新經濟領域的瞪羚企業和獨角獸企業。”北京中關村銀行副行長何存介紹。而對於已經獲得股權投資的企業，銀行提供一定比例的貸款支持以及配套的金融產品服務，同時鎖定這些企業在顧問服務、未來業務拓展及資金結算等方面的需求，最終實現股權與債權的有機結合，為企業發展提供全面且多層次的支持。

　　優化機製  用望遠鏡而不是顯微鏡看“科創”

　　在業內人士看來，發展科技金融的最大挑戰不在於“沒錢”，而在於“容錯”的心態。交銀投資副總裁劉迎接對《金融時報》記者解釋，鼓勵投資科創領域，不僅是提供“資本”的問題，更需要從“意識上”形成一種包容性的投資文化，要鼓勵創新、寬容失敗。他談到，金融機構首先應認清科技創新行業週期長、風險高的特點，對其要有“容忍度”，尤其是包容他們早期的“失敗”。

　　“很多創新技術、科技巨頭一開始都是醜小鴨，歷經坎坷，百轉千回，才有一定比例成長為天鵝。因此，對待科技領域的創新公司，投資機構首先要有‘長期耐心’，我們用望遠鏡而不是顯微鏡來看待這些創新公司的第一代產品。”劉迎接認為，要給企業以成長的機會，要有耐心，理性看待企業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問題，靜待花開。

　　實際上，這也正是中央多次提出耐心資本的意義。所謂“耐心資本”，是長期投資資本的另一種說法，泛指對風險有較高承受力且對資本回報有着較長期限展望的資金。業內人士多認為，我國進一步壯大耐心資本，其核心是為了促進新質生產力的發展。但是，更長的回報週期也客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怎樣把短期資金變為長期資本，這可能是壯大耐心資本要解決的一個問題。再一個就是長期資金也不直接等於耐心資本。”全國社保基金理事會原副理事長孫小系認為，所謂的耐心資本需要從理念、投資運營到考核等各個環節都建立起一套符合長期投資要求的一種機製，才能真正發揮出耐心資本在我國經濟社會發展中所應起到的作用。

　　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副院長、金融學講席教授田軒也提出，在“支持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助力培育發展新質生產力”方面，要發揮耐心資本作用。他同樣重視考核機製的作用。在其看來，要改變以年度為單位的考核機製，根據投資全週期進行績效評估；避免單個項目考核，而是實行項目“打包”考核，更好適應創業投資高風險、高收益的特點，更好激活政府引導基金參與創投的效能。

　　當然，對於金融機構而言，支持科創企業也是其發展的客觀需要。“科創領域是當前金融服務的薄弱環節，金融服務適配性、定價效率、覆蓋面等方面的短板更加突出。”有業內人士表示，有鑒於此，哪個金融機構能抓住科技金融的發展窗口期，就有可能獲得更大的競爭優勢和長久的發展勢能。

　　更多的新探索還在路上。“2024年，中國人民銀行北京市分行聯合北京金融監管局、北京市科委、中關村管委會創新開展科技金融領軍機構培育工作，各家銀行正積極培育系統內的科技金融特色支行和事業部，形成科技、產業、金融相互塑造、緊密耦合的良好局面。”中國人民銀行北京市分行貨幣信貸管理處副處長張丹介紹，通過強化部門聯動、強化科學評估、強化示范引領，不斷完善科技金融服務體系，帶動全市金融機構科技金融業務進一步專營化、專業化發展，以高質量金融服務助力科技企業、科技產業高質量發展。帶動更多金融資源投入科技創新領域，完善銀行科技金融製度設計。截至2024年末，北京市科技型企業貸款餘額1.14萬億元，同比增長10%，有貸戶數同比增長12%。